驳“五四全盘反传统论” 
曾祥伟
（鲁东大学，山东 烟台264025） 
　　摘　要：对于五四新文化运动是否是全盘反传统这一问题，学术界有过长期激烈的论 战，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本文认为，五四新文化运动所批判的是传统文化中阻碍中国 社会进步的糟粕部分，笼统地说五四新文化运动反传统不确切，更不能说是激进反传统、“ 全盘化”反传统。
　　关键词：五四新文化运动；反传统；全盘反传统 
　　中图分类号：D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7508（ 2010）01-0110-04
　　本文所说的“五四全盘反传统”，出自美国威斯康辛大学历史系的林毓生教授。他 在《中国意识的危机》这本书中，把“五四”和“文革”相提并论，认为“五四”是全盘反 传统的，而彻底的反传统造成了中国文化的断裂，带来了中国的意识危机，“这个对中国 文化传统的反叛运动反映着二十世纪中国知识界所呈现的文化认同方面的深刻的危机。” ① 林先生还认为:“二十世纪中国思想史的最显著特征之一，是对中国传统文化遗产坚决地全 盘否定的态度的出现与持续。”②而首开风气的是“五四”。 于是“五四运动是过激主 义”、“五四造成文化断层”、“文革是五四的继续与再现”等论点相继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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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关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全盘、激进反传统”的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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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一，主张五四新文化运动是全盘反传统的，认为从五四到文革，激进主义一脉相承， 引发了严重的社会政治后果。
　　林毓生先生认为：“毛泽东晚年竭力坚持的文化革命的思想和激烈的反传统与五四运动 激进遗风有密切联系。”③五四的激烈反传统给中国造成了权威信任危机和社会控制系统 的 崩溃，五四运动的主要一面是反传统的思潮，经过这个思潮的洗礼以后，我们传统中的各项 权威，在我们内心当中，不是已经完全崩溃，便是已经非常薄弱。五四人的激烈反传统，至 少部分是有意以西方为本位的结果而不全是传统压迫的结果。五四人接受了近代西方必破而 后立的取向。新旧和进步与保守渐成价值判断的依据，新即是善，旧即是恶；思想界和整个 社会逐渐形成一股尊西崇新的大潮，可以称作“新的崇拜”。对“新”的崇拜既因传统的崩 散而起，又同时助长了为重建新中国、新文化而破坏自己固有文化的主张。胡国亨认为，五 四运动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反传统态度，彻底地摧毁了中国文化的凝聚力。如果我们不正视 这个问题，中国民族会渐渐丧失其内部的凝聚力，我们便会面对逐步分离解体的危险。有朝 一日中国若遭此大难，五四实难辞其咎；并进而认为从长远的角度看来，五四功不补过，应 是不争的事实。④
　　其二，针对具体历史事实进行辨析，反对激进主义。即不同意五四新文化运动是“全盘 反传统”，反对把文革与五四挂钩。
　　1988年12月，王元化先生在《人民日报》发表《论传统与反传统》，对现代中国是不 是存在一个“全盘性反传统”提出不同看法。他认为五四主要反对儒家的“吃人礼教”，而 儒家并非传统思想的唯一代表，陈独秀、胡适、鲁迅等领袖人物也并没有全盘反传统的问题 ，甚至对于儒家也未进行更全面的批判。文革固然把“封资修”作为批判的对象，但其本质 正是封建主义的复辟。袁伟时在中国文化书院主办的“五四7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提交 《五四怨曲试析》一文与林毓生先生商榷，重新肯定“五四”科学与民主的立场。他反对新 文化运动要对政治激进主义负责的说法。认为新文化运动并没有“全盘性反传统”；其形式 也完全采用思想文化批评和学术讨论的形式；并且只是以前思想观念变革过程的延伸而已。 新文化运动是“文化繁荣”，不是“灾难”。⑤严家炎反对把五四新文化运动叫做“全盘 反 传统”，并考证出“五四”当年并没有“打倒孔家店”的口号。他认为五四有五四的问题， 不能与文革相提并论。文革与五四充其量只有某些表面上的相似，文革是五四对立面成分的 回潮，是五四新文化运动所反对的封建专制、愚昧迷信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恶性发作。他不 同意把五四新文化运动称为“全盘否定”传统文化，认为在三个层面说都是不恰当的。第一 ，这种说法把儒家——百家中的一家，当作了传统文化的全盘。第二，把三纲为核心的伦理 道德当作了儒家学说的全盘。第三，这种说法不承认即使在儒家思想内部本来就有非主流、 反主流的成分存在。⑥陈少明把五四同文革联系起来的思路，认为以激进主义为线索把五 四 同文革联系起来只具形式上的意义，它掩盖了某些实质性的差异。五四站在自由主义的立场 ，只是要求文化的急剧转换。文革的对象几乎包括一切文化，可以说是反文化。“文革”的 根源在社会政治理念，与“五四”的文化激进主义没多大关系。⑦张光芒虽然认为，“五 四 ”与“文革”的确在表层上表现出了某种激进主义的相似性。然而，相似的“文化激进主义 ”的表象背后其实遮蔽着这样一个事实：由于中国特殊的超稳定社会文化结构的制约，中国 长期缺乏真正意义上的信仰意识与信仰观照，五四、文革由之各与“信仰”之间形成了某种 “异化”却又是迥异的关联。⑧
　　把五四新文化运动归入激进主义并不是不可以，因为五四的主潮是激进的。但问题在于 像五四这样一场文化运动，能不能叫做“全盘反传统”？我认为笼统地说五四新文化运动反 传统，已不很确切，所以更不能说是激进反传统、“全盘化”反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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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五四新文化运动并不是真的“全盘反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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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独秀在《本志罪案之答辩书》中说道“他们所非难本志的，无非是破坏孔教，破坏礼 法，破坏国粹，破坏贞节，破坏旧伦理忠孝节，破坏旧艺术中国戏，破坏旧宗鬼神，破坏旧 文学，破坏旧政治特权人治，这几条罪案。”⑨这几条归纳起来，可大致分成三方面，一 是 以儒家为代表的旧礼教，一是旧文学艺术，另一个是旧的封建制度。新文化运动对传统文化 的抨击主要集中在这三个方面。说五四运动全盘反传统恐怕是把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涵给缩小 了，把它囿于封建意义的层面。中国传统文化中刚健自强、爱国主义精神及唯物主义无神论 和辩证法思想等激励中华民族团结进步的积极内容是要弘扬的东西，而封建等级观念、因循 守 旧思想、家族本位思想以及在农业社会、封建制度下养成的庸俗社会心理和国民的性格弱点 等阻碍社会发展进步的消极内容是要批判和清算的东西。⑩
　　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先驱们的批判矛头所向都是具有针对性的，即批判传统文化中阻碍 社会进步、禁锢人们思想的糟粕部分。在政治经济领域，新文化运动的先驱们的“反传统” ，只不过是反对传统政治文化中最反动、最腐朽的那一部分，即“三纲”、“别尊卑、明贵 贱”、“家族主义”及国民性中的“愚昧”和“奴性”等。先驱们在当时新旧力量激烈交锋 的情势下，虽然还顾不上在学术层面全面地梳理传统文化，区分精华与糟粕，但即使是在措 辞激烈的评孔批孔的文章中，他们也并没有全盘否定孔子本身和儒家学说；新文化运动的先 驱们的“反传统”还表现在反对妇女受“三纲”、“礼教”和“贞节”的压迫束缚上；同时 ，还有针对古文体和文言文束缚人的思维方式，不利于表达新思想才有的关于文学革命和文 字改革的议论；在青年的教育问题上，为了把青少年一代从封建思想道德传统中解放出来， 先驱们批判旧教育、旧文学，教育青年树立新的人生观，他们把中国未来的希望寄托于受封 建主义思想毒害较少的一代年轻人身上。五四让我们的许多社会习俗发生了现代变迁，这些 都表现出国人对人格平等及生活现代化的追求。
　　当然，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反传统有其形而上学的片面性，但这种历史局限性并不能说明 五四这场运动就是全盘的反传统。传统的概念很大，我们不在此赘述，但我们都知道，传统 有其两面性，五四先驱们从中发现了专制，发现了“吃人”的旧文明，发现了中国现代化的 阻力，于是就有了五四的那声呐喊。林毓生先生的一个大前提恐怕靠不住，他认为五四新文 化运动之所以发生，是因为“辛亥革命推翻普遍君权”，造成了“传统文化道德秩序崩溃” ，五四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利用这个空隙来“全盘反传统”的。B11这就把五四 运动的前提 搞错了。且不说“文化大革命”是否是“全盘化反传统”，就五四运动的历史背景来说，辛 亥革命只推翻了清王朝的统治，并没有使旧的封建专制的政治秩序“彻底崩溃”，旧的文化 道德秩序也并未“整个解体”。在帝国主义扶植下，北洋军阀政府仍然借助于“三纲五常” 、“君尊民卑”来禁锢人们的思想，维系其封建专制统治。袁世凯、张勋一再复辟，重开的 国会力图把“定孔教为国教”、“孔教为国民修身大本”的条文塞进宪法，就足以说明封建 的传统并不曾“断裂”。 
　　毋庸置疑，新文化运动的先驱们，面对专制的政治局面，在与有着二千年根基的封建文 化的论战中，有时感情激动、言词偏颇，因此不免矫枉过正，贻人口实，这就免不了引起关 于五四新文化运动是否“全盘、激进反传统”的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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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五四学者激烈（不是激进）反传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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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上文中所论述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反传统，但并不是全盘反传统，过于简单化去分 析甚至给五四学者们套上全盘反传统或是情绪主义、感情用事帽子都是不符合历史的事实真 相的，所以，我们有必要分析一下五四学者们激烈反传统的原因。
　　1、封建传统文化的禁锢
　　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们生于传统文化占绝对统治地位的时代，从小就受到中国传统文 化的教育，接受严格的儒家道德伦理观念的洗礼和熏陶，传统的思维方式、思想方法、知识 结构、行为模式、情感态度、个性心理和价值观念等方方面面在无形中深深地烙印在五四 新文化学者们的身上。他们禁锢在传统里，深刻地感受到几千年的封建统治使我们的民族在 政治、经济和文化上都长期地处于固步自封、因循死寂的氛围之中，国人没有真正的尊严与 平等可言，都处于奴隶状态，人性被扭曲，个人独立自主的人格被剥夺，这养成了国人愚昧 、迟滞、麻木的劣根性。胡适认为，要看一个国家的文明，首先需要考察几件：第一，看他 们怎样对待小孩子；第二，看他们怎样对待女人。经过考察，他说：“无论哪一点都可以宣 告我们这个国家是最野蛮的国家。”B12而且指出：“圣贤经传，全没有拯救的 功用。一千 年的理学大儒，天天谈仁说义，却不曾看见他们的母妻姊妹受的惨无人道的痛苦。” B13他 们认识到要救国，首先要拯救国人的精神，彻底的批判、摧毁造成国人这些劣根性的封建守 旧文化。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想努力挣脱传统封建文化的禁锢，才会在反传统时表现得那 么尖锐，以至于被很多人误解为全盘的反传统。
　　2、西方文化的熏染
　　五四运动的先驱们都是国学根底深厚的文人，并且几乎都是留学归国的，他们受过西方 的近代教育，看到了西方的现代文明，接受了西方的民主与科学。他们选择的是最能兴国振 邦的西方文化，他们张扬个性解放与个人自由，反对社会群体对个人的束缚和压制，反对任 何形式的极权与专制。与西方相比，中国的落后让他们开始反省中国封建文化的劣性问题。 他们深知，中国落后的根源在于传统文化优越论而导致的闭关自守的文化观，所以，中国要 走向现代化，就必须发挥创造的潜能，放弃腐朽的形式，吸收外来的新鲜事物，努力创建一 个新型的文化。但是，辛亥革命给人们寄予厚望的民主共和制，仅仅是个形式，早已名存实 亡。于是出现了陈独秀、胡适、李大钊、鲁迅等为首的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反传统思潮。学者 们向封建伦理纲常展开了猛烈的攻击和批判，对旧观念、旧社会、旧制度，充满了厌恶、蔑 视之情，发出了“打倒孔家店”的呐喊，涤荡传统文化之积秽，创造新的文化意 识和文化精神，塑造新的民族个性和民族文化，建设足以反映新的时代精神和更好地参与世 界的现代化。呼唤文学和文化的青春浪漫气息，呼唤具有创造力的自我意识和个性精神。也 正因为他们对传统利弊有比较真切的了解，因而他们的批判才比较锐利。
　　3、爱国忧民意识的驱使
　　在1840年鸦片战争失败之后，中国人为了富国强兵就开始了学习西方的历程，从洋务 派到维新派再到革命派。可以说，随着民族危机的加深，到五四新文化运动达到了西化的高 峰，不但在物质文化和体制层面，而且在伦理道德与审美艺术的精神层面，全面向西方文化 学习，并对中国的文化传统进行彻底的批判反省。国内社会的混乱，民主革命受挫，帝制复 辟，封建专制的横行，坚定了五四先驱们浓烈的救国热情，使他们以激烈反传统的方式展开 了一场思想文化革命。五四先驱们极力批判军阀帝制，倡导民主、自由，在当时国家社会和 民族出现危难的历史关头，寻求文化改革新方案。
　　五四新文化运动犹如一场疾风骤雨般的斗争，面对几千年的封建传统，面对内忧外患 的现实状况，他们太想从这种桎梏中解放出来，所以不能心平气和地来思量问题。况且，他 们使用的批判方法还是资产阶级的形式主义方法，还没有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批判精 神，难免有些偏激。这一运动的过激言论应为当时的一种斗争策略，并不能依此认定其为“ 全盘反传统”。五四新文化运动则是一场必要而又伟大的运动，它为传统这条绵延不息的大 河铲除了淤积，疏通了河道，汇集了西方文化的支流，使之流淌得更加有生气，更加顺畅， 我们应该用辨别和发展的眼光认识五四新文化运动，借鉴和吸收它的精华，从而使我们的新 文化健康发展。

注释：
①②林毓生. 穆善培译.中国意识的危机［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6:5,1-2.
③林毓生.中国意识的危机［M］. 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8:292.
④胡国亨.迈向德智合一的社会——对五四的反思［J］.科学·经济·社会,1999,(4) .
⑤袁伟时.新文化运动与“激进主义”［A］.李世涛.知识分子立场：急进与保守之间的动 荡［C］.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2:253,268,269.
⑥严家炎.五四·文革·传统文化［J］.知识分子立场：急进与保守之间的动荡:232,238.
⑦陈少明.低调一些——向文化保守主义进言［J］.知识分子立场：急进与保守之间的动 荡:509.
⑧张光芒.近年思想界对“五四”、“文革”的反思及误读［EB/OL］.世纪中国网,2004-1 1-16.
⑨陈独秀.本志罪案之答辩书［J］.新青年,1918,(6):1.
⑩刘玉凯,田建民.“传统”与“断裂”的困惑［J］.河北大学学报,2002,(1):17.
B11严家炎.“五四”“全盘反传统”问题之考辨［J］.文艺研究，2007,(3):5.
B12胡适.慈幼问题［A］.胡适散文［C］.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2:114.
B13胡适.祝贺女青年会［A］.胡适散文［C］.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2:119.

收稿日期：2009-11-16
作者简介： 曾祥伟（1982—），江西兴国人，山东省烟台市鲁东大学政法学院2007级研究生 ，专业：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主要研究方向：社会主义民主与法制。